其实我今天是带着
【明天还要上班】
的那种心情去做工的。
或者可以这么说，
我每天都有一种心理准备，
成天都说今天最后一天了，
结果明天还是要来。
就是这种心情，维持了近三个星期的时间。
天天，坐在工作室，走在沙尘上，
天天，我都这么想。
我每天都以为,明天是最后一次
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最后一次。
每天在所有人开工之前,
我们都会有一个小集合
supervisor 或superintendent都会说几句话
要注意安全,
要对工作室的整洁做出管理
几乎一样,但都是必须的。
却在这一天,
不太一样。
我的superintendent告诉所有员工,
今天是我在工厂的最后一天,
所以啊,
以后不要有事没事都找我，
在集合结束以前，
还吩咐我高喊slogan三次。
当下非常讶异,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以为我神游,
但当每个男人都用期待的眼睛看向我的那一刻
我终于知道,
真的没有明天了....
所以
我很用心,很用心地,
举起握紧拳头的右手高喊:
"Safety!"
[Hoi!]
"Safety!"
[Hoi!]
"Safety!"
[Hoi!]
然后听着每一个男人,凌乱低沉的笑声。
我也笑出来了。
接着,
我一整天,都在做比较。
当初，刚曝晒在阳光底下之前，
我都要三思。
要好好观察，哪一条才是我能走的方向，
要左顾右瞻，哪里会有大卡车或是吊车经过，
有时候，前面会有一个大洞，
有时候，头顶上面会有铁管在晃动，
有时候，还要避开男人的耳目。
现在，走在开放的场地上，
我都很轻松。
宝贝出海了，新工程在比较远的地方，
障碍物减少了，
四周的男人也比当初来得少，
眼前的景观，除了沙还是沙。
耳边响起的，就只是卡车引擎声，
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摩擦声，
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招呼。
刚进工厂的第一个星期，
上厕所我都有时间上的顾虑，
像是过街老鼠，
必须等到没有人的情况下才能现身。
上个厕所都像是打仗，
心惊胆战，什么都害怕。
怕被人偷窥，怕打开门进去之后才发现门不能锁上，
怕看见里面充满大便，怕水管流不出水，
怕别人看到我从厕所出来的景象。
现在，
我喜欢什么时候上厕所都随意。
从前的高峰期现下看来反而显得低迷。
我可以更加仔细地，把所有涂鸦画看清。
虽然来来去去都只是咒骂，不屑，怨恨，
还有让我啼笑皆非的色情画。
阴茎还是像大便，
依然分不清是胸部还是屁股，
不知道到底要表达便秘的痛苦还是泄欲的念力。
谩骂通常都有错字，
骂了他妈妈，不会忘记骂他爸爸，
而且，我发现，中国人骂人很有创意文化、还很顺口。
从前，认识的男人没几个。
说几句话都有些痛苦，
能用微笑来回答的，我都如此避开并且沉默。
称呼不外乎就是amoi和小妹。
口哨声呼唤声疯狂到让你觉得自己是明星，
铺在脚下的碎石像红地毯那么难走。
现在，能认出的男人有好多，
说的话已经从当初的打听兼挖背景身世,
变成
【咦?你还有做咩?】
【你还没走啊？】
【做到几时哦？】
【今天最后了啊？】
【不是回去读书了咩？】
【又讲辞职了的？】
让我不再有被拥戴的感觉，
反而觉得到了被人厌烦的地步。
从前，上班下班照眼睛都很难过关，
死板冷冰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多是——
【Sorry, please scan again!】
因为不够高，老要踮起的双脚
有时会因为太过紧张地胡乱伸展而抽筋，
有时因为一直照不到，必须两脚交替来踮高自己。
因为背光太过亮眼，所以一手提书包，
另一手要拿起头盔遮掉光线来源，
与此同时，要保持踮脚后的平衡。
最压力的莫过于，后面还有整排男人等着我照好眼睛才能放工，或上班。
简直是一整个汗水淋漓，又难堪的时刻。
现在，对着死板冰冷的机器都不需要太久，
头盔照样要举高，
踮脚也一样照做，
但是，多数听到的声音，
是温柔亲切的——
【Thank you! You are identified!】
在这最后一个脚软的日子,
很多事情都是最后一次,
很多的不知所措代替不舍,
才发现,
原来,
要结束一件事情,
一点都不难。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
度过我最后
脚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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